花语故事

Koak首次亚洲个展 驾驶者于香港贝浩登举办

驾驶者, 2022. Flashe乙烯颜料、丙烯、画布. 177.8 x 264.2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贝浩登与Altman Siegel (旧金山)

贝浩登(香港)于5月21日开启与驻旧金山艺术家Koak合作的首次亚洲个展 “驾驶者“ (The Driver),呈现一系列全新画作和雕塑,展览将持续到 7月9日。

“将内在的情感投射至外在的物件,是将情感形象化最基本的方式,也是那些感受形成的开始。” 美国哲学家苏珊.兰格 (Susanne Langer) 在其重要的哲学论文中,如此描述艺术作为沟通媒介的本质。文中,她还提出,“对 ‘自我’ 的理解通常被视作一个人记忆的起始,它可能取决于我们怎样以象征符号去体现情感。”[1] 情感表达是艺术家Koak作品中所具有的标志性特质,亦是驱动她建立出大胆、引人注目的作画风格之力量。Koak的画布承载著丰富的情绪,借由独到的用色、线条、画面构图和笔势等,展现出多元的情感色调。此外,她作品中的具象主体 —— 即拥有阴柔特质的人物和猫科动物 —— 是她用以传递各种行为举止及情绪状态的重要载体。Koak曾表示,她的画作探问的是 “自我的原型怎样在我们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展出来,或透过经验被内化所构成”[2],并试图戏弄甚至颠覆这些已被内化的原型。

是次香港个展中呈现的作品,尤其鲜明地展现着以上对自我的探究。疫情期间,Koak 创作了这系列画作,她在作品中刻画且加强了人类在经历逾两载的大疫之年时,从生活中体验到的核心情感:滞后、孤立、焦虑,以至期盼。因此,这些作品上的构图均展现并唤起一股被内化且绝望的文化情绪。更特别是,画面中逼仄的室内空间总是与外部世界的不祥气氛相对照,勾起观者经历孤独与自省的回忆。其中一幅作品《我的牢笼》(My Cage,2021–2022年),画中人正以不舒适的姿态交叉双臂,并一手抓著下方的头颅 —— 这恰是一种痛苦的迹象,而人物身后悬挂的鸟笼,又突显她被禁足在室内空间的忧郁。

我的牢笼, 2021-2022. Flashe乙烯颜料、丙烯、石墨、亚麻布 (裱于木板). 149.9 × 115.6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贝浩登与Altman Siegel (旧金山)

画作中强烈又鲜明的色调表现出各种心理状态,将率先吸引观者的目光。今回 Koak 用上被她形容为“盛气凌人(domineering)” 的色彩[3],跟以往作画用上令人愉悦的色彩,如金丝雀般鲜亮的、轻柔的水蜜桃色、淡粉红色及淡彩蓝色,明显有别。以作品《茧》(The Cocoon,2021–2022年)为例,Koak以紫红色填满画中人物蹲伏在地上的身躯,并将她安置于窗前,被如火的橙色光华所覆盖,也跟群青蓝色的牆壁构成强烈对比的房间一隅。对居于旧金山的人来说,窗外这道鲜艳得带点不祥的橙光,使人不期然联想起疫情期间让人难忘的一天,即2020年9月9日,旧金山西北部的严重山火令天空弥漫一片橙色的异景。《茧》画面中激烈的色彩对比把室内空间明显地勾勒出来,并有效地隐喻着在病毒和山火浓烟的笼罩下,当地居民的家便犹如虫茧般给予他们保护。就这一点Koak解释:“这幅作品中利用不自然的光线,特意反映出过去几年群众被西岸的怪异火光与外界的异常环境,触发的疲惫和脆弱无力感。”[4]

茧, 2021-2022. Flashe乙烯颜料、丙烯、油彩、粉笔、粉彩、石墨、酪蛋白、帆布. 243.8 × 162.6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贝浩登与Altman Siegel (旧金山)

如《茧》般,另一幅《循环》(The Loop,2021–2022年)亦可见不和谐的色系被并置于同一画面。作品中的绿色椅子与蓝色的脸孔、红色身躯和黑色的墙构成强烈的色彩对比。艺术家表示,在创作这系列作品时,她刻意将 “不该共存的颜色融合在一起”,透过色彩上的不和谐来呈现另一种和谐。“这样一来”,她说,“此等用色得以化成意念的延伸 —— 反复将迥然相异的部分组合成一致的整体。”[5] Koak通过这方式表达了不同情绪和心理状态之间的冲突 —— 画中那张蓝色的脸让人联想起其内在的忧伤,幽蓝眼珠中反射出一点焦灼黄光,红色的躯干则暗示著愤怒 —— 皆在人物的肉体内融而为一,并且化成当事人的一种情感的综合表现或自我表达。身处于她背后的另一人及其手势加剧了当中的紧张气氛,她正用力地拉扯和梳理着前者的长发,而那道不寻常的橙红天色又再次从旁边的窗户出现。

于展览同名作《驾驶者》(The Driver,2022年)中,观者可以看到Koak优雅地以柔软及起伏的线条,勾勒出画中主角轻躺床上,紧握双手地凝视远处,一脸若有所思和渴想的神色。画中蜿蜒、利落分明的线条看似自发自然,实际上是经过艺术家精心建构而成。创作时,Koak多数会于上色前先描画草图。每幅成品皆为这些草图所延伸出的结果。Koak惯常以电脑扫描草图,再于复制品叠上多层绘画,然后以投影机将图像投射到画布上,调整并放大图像以达成理想的造型和效果。这种手法能达至完美的轮廓, 并有节奏及和谐地表达主体的状态。有别展览中其他画作,《驾驶者》又特别体现Koak的创作过程,放下从其他画作所见的高对比度调色,以突显线条的质感。Koak以此作的名称给展览命名,向观众述说此系列画作的潜在意义 —— 即或许对女性尤其重要的 “自主性(self- agency)” —— 以及对 “控制权” 的质疑 : 究竟是谁在控制谁?Koak言道: “我认为当我们将 ‘自己’ 想像成一个多重自我的集合体,通常都会引伸出另一问题 :‘谁’ 是表象的代表,哪个面向才是最真实的自己。”[6]

暗黑回廊, 2021-2022. Flashe乙烯颜料、丙烯、粉笔、石墨、亚麻布. 201.9 × 149.9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贝浩登与Altman Siegel (旧金山)

Koak又于部分画作中使用“双重”和“镜像”元素。于《暗黑回廊》(Dark Corridor,2021–2022年)中,画面的正中央,可见一位背对画面、浑身砖红色的人物沐浴于绿光之中。与之相对的户外,则隐现了一棵树的轮廓,似在暗示 “内部” 和 “外部” 空间之间的差异。拱门下的第二个人物则正面凝视着观者。然而,细看之下第二个人物的上半身,似乎是从第一个人物的腰部衍生而来,也暗示着她们实际上是二为一体的。那么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到底是走廊还是镜子?眼前所见的容貌,是背对观者而立的那位之正面反射,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那些光源是来自室外的,还是仅源于房间另一侧的光线反射?一如其他画作,Koak在这幅画中再度把弄光源,形成难以捉摸的视觉效果。将人物置放于光源下,既可表明其存在于该空间,Koak亦可借此将主体分割,强调出人物的二元性。

我的牙齿, 2022. Flashe乙烯颜料、丙烯、粉笔、石墨、画布. 149.9 × 115.6cm. 图片提供:艺术家、贝浩登与Altman Siegel (旧金山)

于橄榄绿色调的《镜像》(Mirroring,2022年)中,Koak 则刻画了一个弯曲的身体,于躯干处再次成镜像的双重主体; 而于《我的牙齿》(My Teeth,2022年)中,则绘画了两个互相纠缠、互相推挤的扭曲身影。说到 “二元性” 在其作品中的重要性,Koak 解说: “我发现自己构思展览时总是无法不谈及二元性—— 这种二元性在区分我们与他者或两者相互影响的关系至关重要。这次展览就像是以融和两者为目标。它探究当中的模糊之处,在那里我们微妙地互相吸收彼此的特质,使我们的本质得以升华。” [7]

在创作这系列作品期间,Koak刚好在阅读美国认知科学家道格拉斯·侯世达(Douglas Hofstadter)的著作《我是个怪圈》(I Am a Strange Loop,2007年),作者在书中探讨 “自我” 怎样演变成为一种反馈的循环,或每个人处于不同生命体验中,又怎样受各自的主观性影响心理的构成,继而形成自我。Koak 在这些作品中活用有关隐喻,借由绘画变形的身体反映各种心理状态。这一点在大型青铜雕塑《怪圈》(Strange Loop ,2021年) 中尤其明显。这座雕塑由三只身姿细长弯曲、动态典雅的猫科动物所组成,它们的身躯线条在视觉上同时突显并补足周边的足部和尾巴呈现之弧形和弓形。尽管三只动物的肢体之间并无任何接触,但由于它们均交织于同一个奇幻的循环中,观者或难以辨别哪端是始,哪端是末。

怪圈, 2021.青铜、硝酸铁铜绿. 三个雕像. 整体尺寸(大约) : 180 × 160 × 130 cm. 暴躁猫(Grumpy Cat) : 95 × 72 × 134 cm. 快活猫(Happy Cat) : 78 × 192 × 62 cm. 瞌睡猫(Sleepy Cat) : 180 × 60 × 110 cm. 图片提供:艺术家、贝浩登与Altman Siegel (旧金山)

另一作品《空海》(An Empty Sea,2021-2022年),Koak再次以 “光与色” 的重量象征文化时刻。画面中,一个亮红色的曲面镜反射出朱红色的日光,其光源本来隐藏在钴蓝色房间的透明窗帘背后。因着镜子的反照,这道光成为房间裡一个特殊的主体,比起一般反射,这道光更像一个实体,更鲜明地突出包围房间的蓝色调。实际上,这道光线不仅是画中沉思者的背景衬色,它更像另一个角色。“我认为绘画 ‘光’ 就是将无形之物转化为实体,并给予它形同画面中其他实体所含的重量与价值。”Koak说。[8]

Koak为是次个展所绘画的作品,不但是她过去几年生活经历的标记和象征,也指向疫情下现实生活的升华。关于这系列画作和所描绘的主题,Koak断言:“在任何一幅作品中,我都寻找得到自己,一些自己的碎片。就如一块哈哈镜,当中有我曾经感受过的面向,同时我又可将它们视作跟自己完全无关。像是小说、朋友或所爱的人的某部分,或普罗大众的替身,或历史中的一个比喻,以至重新构想的原型。”[9] 在整个作品系列中,Koak通过她所选择的作画符号与象征:光线、颜色、个别主体、内部、外部、情绪、笔势和镜像效果,在历史中特定的时间点上编织了人类的生命体验。正如兰格所言:“以符号和象征,我们编织了属于自己的 ‘现实’。”[10]

撰文:Apsara DiQuinzio
内华达美术馆当代艺术高级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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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珊.兰格 (Susanne Langer)《新钥匙哲学 : 理性、仪式和艺术的象征主义研究》(Philosophy in a New Key: A Study in the Symbolism of Reason, Rite, and Art),剑桥及伦敦 : 哈佛大学出版社,1957年,页124。
2 笔者与艺术家的对话,2022年2月23日。
3 同上。
4 给笔者的电邮,2022年2月22日。
5-9 同上。
10 苏珊.兰格 (Susanne Langer), 引文页码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