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画的精神吴昌硕与诂经精舍
西泠印社
有位眉山先生在《吴昌硕先生》一文里这样描述他说:
“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颜面丰腴和蔼可亲,眼睛小小的,须只有稀疏的几茎。他的生活非常俭约,起居饮食也都有节制,所以他虽然一年一年地老去,到了六七十岁而鬓间没有白发,步履却仍然康强,不像已经有如此大的年纪的人。”
古稀之年而鬓发黝黑,哪怕是现在也真是不多见的,于是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是不是因为吴先生豁达乐观而自律克制的人生修养呢。
1879年,吴昌硕的《篆云轩印存》编成,高兴地捧着心爱之作前往杭州向他的老师诂经精舍山长俞樾请教。俞樾耐心地看了后,很是满意,还为之题了辞。题辞这样写道:
昔李阳冰称:“篆刻之法有四:功侔造化,冥受鬼神,谓之神;笔墨之外,得微妙法,谓之奇;艺精于一,规矩方圆,谓之工;繁简相参,布置不紊,谓之巧。”夫神之一字固未易言,若吴子所刻,其殆兼奇、工、巧三字而有之者乎?
老师评价学生的篆刻具备了奇、工、巧三个方面的极高造诣,又何须再求鬼神之法呢。也足以看出,昌硕的篆刻得到了俞樾极大的肯定。
吴昌硕在成名之前,曾有过一段孤山脚下诂经精舍的求学历史。练字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不过有一点,他掌握着自己恒定的节奏。吴昌硕来这里时就有一定的金石篆刻功底,自然也明白,其学习乾嘉学派之精髓也是为了提升自己对于书画艺术和篆刻的更深的理解,当修养不断提升,对于万事万物及自然规律的理解便会不断变化,从而表达在他的书画作品和篆刻中。受俞樾崇尚先秦古文和两汉碑铭的影响,昌硕的书法在这一时期常常临摹石鼓文,偏重于笔法气势和结构章法。
曾师从吴昌硕的书画大师陈师曾(1876-1923)写过一首诗《题画寄怀吴缶老》,诗言:
万物皆刍狗,千山有卧龙。
不才天地间,充隐古今同。
问道青苔滑,谈经白鹤翀。
是非二耳听,莫扰大聋翁。
因吴昌硕据说有耳聋,诗里的大聋翁便是指老师昌硕先生。当年吴昌硕在上海暂居期间,陈师曾与昌硕的一同拜访过老师,仰慕先生的金石书画之法,并得到先生的亲授。
早些年,我从万卷出版公司的《陈师曾说中国绘画》这书里读到一幅他的画,名曰《秋花图》轴,尤为倾爱,无论怎样看都是大气超脱,而又不过分张扬。其叶纹肌理朗硬分明,菊瓣包容且有张力,红花与绿叶各自相宜,其布局,其墨色,才情四溢,而最使其画情致超然之处,就是他书法的发挥。没有纤弱,没有秋天的苍凉消沉,反而以粗犷沉厚而使整幅画作充满筋骨,这与吴昌硕的书法精神相承,但更加含蓄一些。吴昌硕为此评价他的画说:“师曾老弟,以极雄丽之笔,郁为古拙块垒之趣,诗与书画下笔纯如。”
而直到现在才明白,是吴昌硕先生影响了陈师曾的书画观。他曾在《文人画之价值》一文中阐述对于文人画的看法:
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盖艺术之为物,以人感人,以精神相应者也。有此感想,有此精神,然后能感人而能自感也。所谓感情移人,近世美学家所推论视为重要者,盖此之谓也欤!
画有画品,如果画作仅是描摹,那便全然失去了画之意蕴本身,最终成为复刻而已。唯有具备了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四要素,才能称之为其文人画,而纵观近现代作品,至少在陈师曾心中,吴昌硕是模板。后人王森然亦于此评价说,吴先生实乃开创东亚文人画之新。
陈师曾的父亲陈散原(1853-1937)曾这样概述吴昌硕先生的艺术成就:盖先生以诗书画篆刻负重名数十年。其篆刻本秦汉印玺,敛纵尽其变,机趣洋溢;书摹猎碣,运以铁钩锁法;以诗至老弥勤苦,抒摅胸臆,出入唐宋间健者;画则宗青藤、白阳,参之石田、大涤、雪个。迹其所就,无不控括众妙,与古冥会,划落臼窠,归于孤赏。其奇崛之气,疏朴之态,天然之趣,毕肖其形貌,节概情性以出。故世之重先生艺术者,亦愈重先生之为人。(《安吉吴先生墓志铭》)
为何吴昌硕先生的成就能纵横艺坛,最根本在于他领会各家之长却绝不遵循他们的妙处、长处,而在贯通古代大家之法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风格。
说勤能补拙是没错,但勤之用力需要有一定的学理为本,在这一点上,我想,倘若吴先生没有当年在诂经精舍孤霜寒雪地治学,也无法托起他如此厚重的艺术人生吧。(作者系浙江省现代文学学会会员,杭州市艺术美学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