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恋旧的情致
很早便知道马来西亚有一位画家叫叶逢仪,知道 他特别喜欢画麻雀,曾留学日本八年,一直潜心研习东方艺术,对中国画更是情有独钟。几年前在吉隆坡访问,偶尔也见过他的作品,见过他笔下充满灵性的麻雀和由麻雀引申的故事。可惜,我与他一直无缘相识。 前年在新加坡逛书店,淘到一本很别致的散文集——《喜新恋旧》,这是叶逢仪的作品,这意外的收获为我增添了许多欣喜。一连几天,都在读这本书,越读,越有趣味,像寻到了知音,想不到在南洋还有如此迷恋传统文化和深情恋旧的人。于是我想,下次去吉隆坡一定要拜访这位朋友,与他一起恋旧,一起神侃共同喜欢的话题。 今年初夏去吉隆坡开会,终于有了拜访叶逢仪的机会,只一个电话,便像老朋友一般地受到了邀请,好像我们早就有约。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有灵犀了。 到了他家,才知道他刚从中国回来,他是去黄帝陵参加一个大型的祀奠活动,然后去了延安和黄河壶口。一路上,他画了不少速写,买了不少书,也收集了不少的民间艺术品。话匣子一打开,他滔滔不绝地与我讲述起此行的经历,还放壶口的录像带给我看,让我欣赏堆起千堆雪的黄河浪,感受万马奔腾的壮观气势,完全忘记了我是来自。 他完全陶醉于他的回忆世界,而我,却想叩开他的心灵之门,想了解这位充满的艺术家的过去和有关他的故事。 尽管不忍心打断他的回忆,可我还是巧妙的把话题引向他的艺术,而后,竟又像记者采访般地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与他对话。看得出,谈起他自己时,他的语言总没有那么流畅、那么生动。通过交谈,知道他是职业教师,教授一个女子中学的美术课。此外,他的课外活动便多得不计其数;他讲授插花艺术,为电台、电视台长期作专题讲座。为一本大型的女性杂志开设插花专栏,从撰文到示范都由他一人来完成。他开设儿童和的绘画班,讲授水墨画。他为好几家报刊的专栏撰文,从旅游天地到生活拾趣,从历史回顾到艺术欣赏,林林总总,蔚为大观。他还从事民间艺术的研究,关心考古,热爱旅行… 当然,他的主要精力还是用于美术创作,他的画路很宽,水彩、水粉、油画、图案设计样样都来,而最擅长的,是彩墨画。他几乎每年都要去日本办一次小型的彩墨画展,推出他一年来的新作。由于每年都搞,压力也大,因为人们不能老是看你一成不变。然而,他喜欢这种具有挑战意味的活动,把压力视为动力,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有所创造和发现。 为了拓展视野,从民间艺术中吸取创作的源泉,他迷上了收藏,并成了收藏界的“大杂家”。他收藏兴趣之广,热情之高,使一般“发烧友”也望尘莫及。大凡到过他家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他的收藏所叹服。从门外到客厅、内屋和卫生间都成了一个个非常特殊的展览室,整个家庭,便是一座包罗万象的民俗博物馆。他收藏各种木雕,大到一扇门宙、衣橱、箱柜,小到一寸左右的玩件。收藏土陶和瓷器,从西汉的出土到九十年代中期的新货,从中国到日本,以及欧洲的人人马马、瓶瓶罐罐、杯盘、壶盅。收藏纺织艺术品,丝、绸、棉、麻、毛,一应俱全,从地毯到头巾,挑的、绣的、腊染、扎染、手绘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一个极为粗糙的水缸,一半丢弃的石磨,屋顶的一个瓦饰,一把扫帚,一个簸箕,以及许多难以分类的藏品把屋内所有的空间填满。你甚至不动,那墙上的局部陈列也让你目不暇接。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箱柜,除了本身就是一件件艺术品外,其中装的布玩偶、泥人、剪纸、拓片和数不清的土的、洋的、新的、旧的玩艺儿更使你眼界大开。走道边、凉台下,堆放着从河滩上寻来的石头,从山林中捡回的树枝…太多、太多的品种,叫人难队描述。就是这些看上去平凡已极,甚至是毫无经济价值的小零碎在他的眼中却都是宝贝,都有一段非常生动的故事。每每谈到这些宝贝,他的眼中总是闪现出异样的光芒,他都会不厌其烦地与您讲述它们的来历,讲述他心灵深处的感受。 我不知道他的家人对他所布置的迷宫有什么评价,但我知道,大多数的家庭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空间安排。不过,我倒是十分陶醉这样的环境,迷恋这样一个非常自我,又非常浪漫的天地! 这一夜,我们谈得很晚很晚,要不是明日就要回广州,真想与他谈个通宵达旦。临走时,想要一本他的画集作留念,殊不知这位颇负盛名的画家竟没有出过专集,他说他总不满意自己的创作,而随时又不断有新的构想,因此总选不够一定数量的作品结集。他谈这番话时,非常诚恳、认真,使我没有理由相信这是谦逊。只是我仍觉得他太过严谨,甚至想发些议论,可一想到自己画了许多年也没有作品集时,便把要讲的话咽了下去。啊,如果自己都不能满意,为什么非要去印些“遗憾”。 大概怕我失望,他进了我几套明信片和大叠文稿的复印件,算是相识的纪念。明信片都是他的作品,除了一套是今年“情人节”用油画绘制的玫瑰花系列外,其余都是以麻雀为主题的小品。这些画十分生动,所配文字也有趣,很耐人寻味。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一大叠文稿。这些已经发表过的剪报大概又有十多万字,又够出一本“文集”了。如果真要出,我建议依旧用“喜新恋旧”作书名,至多,加上“续集”两个字就很好。因这些文字依旧用一种充满热爱的心境去发现和讴歌一切美好的事物,依旧用艺术家挚朴的情感和童心去追忆历史,去回味过去,并带给我们无数隽水而淡泊的情致,引发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他的文章如此,画也如此。大概,这便是他今生今世生活与刨作的主题。 从文字中,我才知道他来过四川,并漫步过蓉城的街头。他在一则散文中写到:“一大早,我便在一条专卖花木、鱼、鸟的街市上散步,被那一大束一大束的剑兰花所吸引,花农把辛苦栽培出来的花朵,一束束的绑在自行车的扶手旁,又在车后的大竹篮里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大理花、美人蕉,望着这一簇簇的花花草草,闻着扑鼻的清香,使人感到花潮涌涌,好一个美丽的花花世界……”。不难看出,他写的,是在成都逛花市的感受。 一时间,我也步入了他的天地,步入了他为我们创造的清凉世界,竟不舍得放下这些文稿 喜新恋旧,要是人人都能有这样的情致,生活该有多好! 1997年5月于蜀都外东《紫藤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