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处处皆逸兴 霜叶舒藤也着花
不知觉间,孙老离开我们竟是整整十年了。 今年,又恰是孙老从艺七十周年,诞生九十周年的大吉日子。还未秋至,我便老记者他的寿辰,总想为匆匆而别的老人作点有益的事。虽然我并不是先生的知己、或者亲属、门生,但我们毕竟有过几面之交,而这仅有的几面淡淡相交竟使我视他为良师,并相互戏称为“贫民兄弟”。可惜,我没有时间追随这位淳朴得像大山洼里走出来的老农夫一般的长者学点知识,没有机会仔细研究过这位大智大慧而又天趣横生的老人的精神所在,也没有仔细品味过艺术家几十年辛勤耕耘所独创的绘画风格… 一回忆起孙老,总使人忘不了他那慈祥的面容,那一身褪了色的“中山装”,那一双出自民间手工制作的毛边布鞋和那一根仿佛永远也燃不完的叶子烟杆。这是他的外表,可透过淡泊的外表,我们能感受到的,依旧是一幅质朴率真、勿须装饰的人生白描:“风雨不改勤耕耘,富贵难移真奉献!” 回忆孙老,总忘不了他那些真情流露,文采飞扬的诗词。孙老的文字功底极深,善思、且善于表现与发挥。他认为:“画外之意必借诗而引起观者联想,诗情画意或源于此。”然而他又强调:“画上之题诗,又绝非为解说画的附庸品,园诗既有其文艺独立性的特点,又有与其绘画融台的特点。所以画因诗方明画外之意,画外诗外,均台比兴。”此说,虽为一家言,却道出了诗与画的互补关系,引申了艺术审美的更多空间。试读孙老·“十年看藕叶,八载忆潇湘。风雨催诗兴,丹青醉酒狂。”“老学放翁老学书,秦碑汉隶使功夫。十年得意无多笔,已尽芭蕉几万株。”以及“凌云天际外,万里见秋毫。”等绝句无不洋溢着与美感,令人神驰而品味再三! 听朋友讲,孙老在病逝前三个月,还忍着病痛抓紧收集整理了几十年来留下的五百多首诗稿,并抄在小宣纸条上,为的是给我们留下一份悠长的思绪,并期盼从事中国画创作的同道能从传统文化的精髓中吸取更丰富的营养,为让中国绘画更具东方艺术的魅力奉献出了他的一片赤诚…我多么希望能读到这些珍贵的诗稿,如若允许,我愿用不堪登堂的手书去抄写这些凝聚着心血的诗行,并把它分赠给朋友们,传递孙老这份雅洁的心香! 忆孙老,一时竟满目荷影,处处梅香。在孙老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莫过他笔下的荷与梅。孙老画梅,非常注意画面的构成关系,也十分讲究诗与书法在画面的相互融台,力求把荷清雅高洁“出污泥而不染”,妩媚多姿却天然不雕的品格表现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他画荷的用笔、用墨更见精神,他擅用浓墨写叶,以焦墨穿插叶杆,用淡墨勾勒花头,使墨色变化各尽其妙,枯湿、浓淡,情趣浑然。我曾看过孙老笔下的无数幅墨荷,竞无一幅画面雷同,足见其遣化自然,非同一般。 孙老笔下的梅,又是一番情致,他喜画折枝梅花,常常是以一当十,以少胜多,把梅“俏而不争 春”的情韵表现得入术三分。孙老对画梅曾有过一段十分精彩的论述,他说:“古今画梅者多矣,各有所感,各有其意,各有其法,用笔各异。以‘锥画沙’笔法为之,得其瘦劲之姿;以‘折钗义股’笔法为之,得其奔龙之势;以‘屋漏痕’笔法为之,得其诡谲之奇;以‘逸笔草草’笔法为之,得其清幽之趣。此皆画梅得其真骨髓矣。”这段论述精彩之极,他虽然讲的是用笔,却无可辨驳的阐述了绘画技巧与艺术修养的内在联系,也流露出孙老渊博的学识与浑厚的艺术家气质。 孙老画过一幅《古瓶梅》,这是一帧横幅,画的右边是一枝简笔点染的古陶瓶,瓶口一枝苍劲而洒脱的焦墨梅枝穿插至左侧的纸边,枝头仅点了朱砂梅两朵,却显露出勃勃生机与天趣。而占画面三分之二的题诗不仅丰富画面的构成也增添了耐人寻味的文化内涵。诗人这样写到:“秦砖_汉瓦几劫灰,此瓶何以未曾催。珍奇自有鬼神护,留得人间插古梅。”我不敢妄自推断这首诗的寓意,然而我却分明感到,孙老正像这不催的古瓶中不俱冰霜严寒的古梅,以毕生精力不懈地探索,以“尤骨”之躯笑傲乾坤。 回忆,像一条漫长的路,引我沿着孙老无比朴素的情缘去寻觅儿时的梦,去重温多彩的人生。 回忆又像一长的诗,让我与孙老一起去品尝人世间的艰辛,去回味悠悠古韵中回肠荡气的万种风情。 也许回忆孙老,更像是在读他一幅幅洋溢着真情的画,读他与岁月相融台的艺术本色,读他沧桑变迁依旧不改的清纯……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原来与我相交甚少的老人竟有那么多使人眷恋和值得回味与珍惜的东西。此刻,纵然有上千个后悔,我也无法改变我与孙老只有过几面之交的历史,纵然是长久的叹息“相见恨晚”,我也再难聆听到他亲切的教诲!惟一给人以安慰的,是每当行路遇到挫折时,眼前总会浮现出吴凡先生笔下的孙老,想起“那花白的平头连着花白的络腮胡,布满皱纹的脸上,眯缝着的眼睛仍流露着平和而有洞明世事的微关”时,心中不自主地也浮上了一丝对生活充满企盼的微笑。一时间,孙老满纸的荷风,笔端的梅香都化作一派清气渗入我的心灵,给我以慰籍,给人以振奋… 回忆孙老,总有那么多难以倾述的心声,总有那么多用文字无法表述的崇敬。纵然写下了这些怀念孙老的文字,也仅仅是一种心境的流露。愿这些零星的思绪化作一簇小小的浮萍,轻轻地,悄悄地飘向孙老依恋的荷塘,伴着先生去寻觅绿云深处的荧火,去聆听蓼花岸边的蛙声 孙老,你可曾听见我的呓语?您猜,满天星斗的明晨,会不会有红日一轮? 1996年8月末的凉夜于洪河乡西坝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