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眼中的浮世绘
近日,云集中国、日本和欧洲版画精品的“融合的视界——亚欧经典版画展”亮相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中国明清版画、日本浮世绘、欧洲铜版和木版画,看似远隔重洋,却在历史的流传中构建起了一条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丝绸之路”。此次展览中的一幅浮世绘名作《大桥暴雨》就是东西方文明交流融合的见证,今天让我们听听这幅画作背后的故事。
包装纸上的“至宝”
19世纪末,一大批日本陶瓷器等工艺品漂洋过海来到了欧洲。
那些包裹着陶瓷器的皱巴巴的包装纸无意间吸引了一些年轻画家的目光。包装纸上来自遥远东方的色彩和线条激发了他们的灵感,使他们如获至宝。画家们纷纷传阅包装纸上的图画,并在自己的绘画中借鉴其中的表现手法。
后来,这群年轻画家中有不少成为了誉满全球的画家,其中就有莫奈和梵高,而那些差点被丢弃的包装纸上画的就是日本浮世绘。
浮世绘是日本江户时代(1603年—1867年)流行于民间的木刻版画,以流畅的线条和鲜艳的色彩描绘百姓喜闻乐见的市井百态。最早的浮世绘版画借鉴了中国古代木刻版画的手法。当时的日本人很喜欢中国传过去的《水浒传》《三国演义》,就开始制作类似的版画,并逐渐发展成具有鲜明日本特色的民间艺术。浮世绘有描绘各地名胜的风景画,也有描绘花魁和艺伎的美人画。浮世绘风景画可以说是东西方美术的集大成者,是最受西方艺术影响、又最影响西方艺术的浮世绘题材。
浮世绘的制作是一项严密的系统工程。一幅浮世绘版画由画师、雕刻师、拓印师按照顺序分工合作完成。这种在木板上刻出精致复杂的线条,再彩拓成画的技术,在西方人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技艺。然而在当时的日本,浮世绘作品却并不登大雅之堂,人们传阅过后就将它们扔在一旁,成为了包装陶瓷器的包装纸。
暴雨中的大桥何以动人
1886年,梵高来到巴黎,结识了当地的日本工艺美术品店店主。在那家店里,大量的浮世绘作品给梵高以史无前例的震撼。
他曾两度在巴黎的咖啡厅和餐馆里自行举办浮世绘展,并将自己的作品与浮世绘版画陈列在一起。梵高个人还收藏了不少浮世绘作品,其中包括溪斋英泉、歌川广重、歌川国贞等歌川派的作品,与浮世绘初中期的鸟居派、喜多川歌麿、斋写乐等人的精品相比,这些作品在欧洲市场上的价格相对便宜,数量也较多,许多欧洲的浮世绘版画收藏家对此不屑一顾,梵高却视若珍宝。
被浮世绘魅力所倾倒的梵高曾临摹过不少浮世绘版画,其中根据日本画家歌川广重笔下的《大桥暴雨》所作的《雨中大桥》非常着名。
《大桥暴雨》是歌川广重着名的《名所江户百景》系列作品之一。这幅版画描绘了这样的场景:夏日傍晚的骤雨中,桥上路人行色匆匆,橙的桥面与紫霭的远景相映成趣。如织的密雨中,水面上一叶木筏悠然而下,缓急互异、动静相宜。画面中纵横交错的线条、冷暖相间的色彩令人恍入禅境。
上海美术学院潘力教授认为,《名所江户百景》系列最显着的特征在于全都采用了竖幅构图,这是歌川广重晚年对自己的挑战。与以往风景画中常用的横幅构图不同,画家若要将透视原理运用于竖幅构图,那天空就会将占去画面的一半,这给风景的表现带来许多困难。歌川广重采用日本传统绘画中的俯瞰式手法来调度空间位置,他有意压低地平线,大面积的空白与景物产生对比,使构图非常有趣味。他还将前景物像极度拉近,主体被画面边缘切断,使画面更具空间纵深感。
这个系列中的《深川洲齐十万坪》《浅草金龙山》《龟户梅屋铺》等构图也很有趣,画家放大了局部物体,将名胜风景处理成了远景,这种手法不仅对当时的日本风景版画产生了重大影响,还影响到后来明治时期的日本油画以及包括梵高在内的法国印象派画家。
除了《大桥暴雨》,梵高还曾临摹过《名所江户百景》系列中的《龟户梅屋铺》,这幅作品就是知名的《开花的梅树》。梵高临摹时先用铅笔在半透明的薄纸上将画面拷贝下来,用墨水笔修正轮廓后仔细打上方格,再放大到画布上。他还在画面中添加了许多他从其他浮世绘上搬过来的图案,如《花魁》背景中的莲花、池塘、竹林与仙鹤,他还给歌川广重的这两幅画加上边框,并描画了许多他不可能读懂的汉字。显然,这些都是梵高心目中的东方符号。
从简单模仿到融会贯通
直接临摹并不过瘾,梵高还将浮世绘作为画中画描绘在自己的作品中,比如《包扎着耳朵的自画像》《有浮世绘的自画像》《唐吉老爹》和《坐在咖啡吧的》。《唐吉老爹》中的唐吉是梵高居住在巴黎蒙马特尔区时的好朋友,也是东方工艺美术品的经销商,曾给予他许多生活上的帮助。这幅为他而画的作品色彩明丽,用笔简练而坚实,背景的布置表达了梵高对日本艺术的向往,是他早期的代表作。
如果说《唐吉老爹》时期的梵高还停留在对浮世绘艺术的模仿阶段,那几年后,他对浮世绘的造型样式就进入了充分吸收时期。
1888年,梵高离开巴黎,前往法国南部小镇阿尔。选择阿尔,也是源自对日本艺术的向往。梵高曾说:“谁爱日本艺术,谁受日本艺术的影响,谁就想到日本去,更准确地说,是到与日本相似的地方去,即到法国南方去。”他在抵达阿尔后兴奋地写道:“在这片土地上,由于透明的空气和明亮的色彩效果,如同见到日本般的优美。水在风景中形成美丽的翡翠般丰富的蓝色块,完全和浮世绘中看到的一样。青色的地面,浅橙的日落,灿烂的黄太阳。”
平涂色彩是浮世绘版画的最大特征之一,最早将这种手法应用到欧洲油画中的画家是马奈。当梵高来到阿尔后不久,他的作品也出现了这种特征。
《阿尔的卧室》描绘的是梵高在阿尔居住的“黄房子”的室内景象,当时他正在兴奋地等待好友高更的到来,整个房间在宁静中充满着期望的气氛。那时的梵高已经完全将浮世绘的绘画样式消化在他的笔下,他曾多次谈到这幅作品:“它的构思是多么的简单,所有的阴影和半阴影都被我免除了,一切都用均匀的纯色画出,就像浮世绘版画那样。”
在《收割的风景》中,梵高笔下的蓝色的天空只占画面的很小部分,位于画面中央的手推车构成了视觉的焦点,充满几何形的构图又将视线引向遥远的天际,赋予画面以空间感。这些特征都使人联想到歌川广重笔下的江户名所以及葛饰北斋着名的富士山系列。
阿尔时代的梵高早已不再单纯地罗列东方符号,他在浮世绘版画的影响下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其大胆的构图、简洁的造型与明亮的色彩具有典型的日本美术样式。
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丝绸之路
日本浮世绘对欧洲绘画的影响不仅在梵高一人。潘力教授认为,浮世绘的装饰性画面具有工艺的性质,这种工艺性是与日本人的生活情趣紧密相连的,既植根于日本人的日常生活情趣,又反过来作用于他们的日常生活。这种具有工艺性质的装饰性深深影响了欧洲绘画,成为了19世纪欧洲艺术家们面临的共同课题。
日本浮世绘版画影响了西方近现代艺术,而它的发展演变则深受中国明清版画的影响。清朝中期的姑苏城有50余家画铺,年产版画百万幅以上,远销日本和东南亚。姑苏城盛产的反映姑苏繁华街市、人物仕女等具有观赏性的风俗画和人物画被称为“姑苏版”。姑苏版画深受西洋画的影响,大都采用透视法、仿泰西笔法,还吸收了铜版画排线法、明暗处理法,色彩以清新淡雅为主基调,构图宏大。
17世纪下半叶,姑苏版画通过长崎口岸大量涌入日本,其表现手法可以说是对日本浮世绘进行了一番“视觉训练”,姑苏版由此也越过姑苏城,从而对世界产生了深远影响。
“版画这门古老的艺术就是这样在全世界的流传过程中构筑了一条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丝绸之路,构成了一个融合共生的文化生态。”潘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