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永仁

郑琼娟（b.1931）的艺术创作历程始于艺术荒芜的五O年代，然而也是她开展创作才情的金色年华，早年参与前卫画会与现代绘画，之后羁旅日本体验生活中的酸甜苦涩，在异国生活虽备尝艰辛，却不改其绘画的热情与毅力，在美术进展中，可说是早期极少数优秀的女性画家之一，在筚路蓝缕的时代，殊为难能可贵。郑琼娟的作品表达的精神透露出温馨恬静、女性敏感的情感波澜、人生的複杂感受与困惑，以及追求生命与理想的渴望，从年轻持续自由创作情感抒发绵长延续至今。

郑琼娟出身于新竹望族家庭，父亲开设同仁医院、也是新竹市协议会员，母亲是清末文人李锡金曾孙，称得上家世背景优渥。郑琼娟在1952年考入师大美术系，授课教授如 : 朱德群、廖继春、溥心畲等多位老师，并至李石樵画室勤练素描，开启了现代艺术之门。1957年，画家廖继春推荐郑琼娟和陈景容参加「五月画会」与郭东荣、刘国松、李芳枝、郭豫伦同为创始会员，该画会第一次展出于台北中山堂，郑琼娟也在同年结婚，与夫婿旅居东京长达三十年，然因相夫教子与操持家务以及种种未能得到支持等因素，她曾经中断创作十年，亦即从一个成长顺遂充满艺术理想的画家，到异国他乡欲继续追求艺术梦想而受阻，有极大的落差，在那段期间心灵的鬱闷与孤寂无助诚然不言可喻。

郑琼娟的艺术创作灵感来自于自然大地之华，以植物花草与艺术表现交织多元想像，尤其关注视觉要素的自律性，她透过敏锐的思绪绘写于画布上，其绘画经常以金调的花卉各式各样变奏构成视觉对比，有意识地展现出自然生命的内在结构，她描写物象不断的蜕变衍生，它们在颤动徐缓空间中运动，形成不拘泥形式的图像，我们可视为自然抒情的心灵图像，欲理解其笃实坚定的情愫，必须在她真实的内心去探究隐喻的风景。画者与物象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审美关係，如何表现赋予新的视觉语彙，往往是取决于画家的涵养心性与技艺，郑琼娟的绘画并非只是描写自然的再现，而是通过主观诠释提炼与昇华，释放出画家真挚情感雍容大度的气质。

早年郑琼娟油画的题材以人物肖像居多，多半是家庭生活场景，母亲与孩子以及自画像，这些画作显然是反映她孰悉亲切的对象，以及探讨女性多重身分认同的生存环境。从心事浩繁牵连投射到广博的寰宇，是画家的日常也是触及思考的想像空间，将平凡的现实延展至艺术视野蕴涵的生命意识，郑琼娟在画布上自由尽情挥洒，跃动的笔触，以浓郁的色彩，藉由物象画出个人纯真柔韧的性情烙痕，自由自在无拘表露无遗。创作者以油画绘写表现娟秀风景，色彩因素当然十分重要，尤其形色材质在空间的组构确是吸引观者欣赏的关键要素。郑琼娟在访谈自述提及偏爱暖色系，红色及特别喜欢，检视其作品中的色彩没有直接明暗光影，主要是发自内心的情绪性色彩，画面中的金黄、赭褐大地之色，空灵而不滑腻，凝鍊沉稳而略带奢华的氛围，从视觉审美角度来看，充满生机盎然之韵味，但却又趋近于和谐宁静的统调。

90年代初，郑琼娟决定从日本重回并持续创作，也陆续发表新作，进而再度受到艺坛关注。郑琼娟以绘画解放其心灵桎梏，所有的委屈与苦闷皆化为优雅的绘画作品，表达自身的感受处境，坚强的意志伴随颤动的笔法，她表现花草生存的意志与物种柔和却又劲健豪放的特质，郑琼娟绘写花草，飘逸如精灵、或逆风起舞、或虚实朦胧，笔意苍劲内裡透露柔媚的张力；可以看到近年来郑琼娟的作品，从严谨与收敛之中，愈加逐渐释放原初被压抑的热情，由具象转趋简约抽象的单纯色彩，单色相中富含纹理或浓或轻盈的层次，微观每幅画作颇有展现巨视的气势，笔触的收敛与放纵已然达到随心所欲的境况，换言之，画家的发展状态会随著年龄增长与心境蜕变产生不同阶段的风格变动。观读郑琼娟油画作中似花草非花卉的造形，宛如在漩涡般翻腾，而漩涡伴随抖动的笔触屡屡出现于画面上，形成辨识其艺术身分的记号；又如表现四季节气、日月星辰、云蒸霞蔚激起澎湃的水花、流动的云彩变化，以近乎特写感性澄明的表现手法，花草与云烟共乘昇华的意像，或可视为画家作品鲜明独特的视觉语彙。

郑琼娟以其坚定的艺术信仰建立新的视觉秩序，于是在日常生活中的不安与困惑得以超越常规，绘画不仅是郑琼娟认识倾听自然的心灵之窗，更是细水长流的独白，由此获致精神上无限的安顿与永恆的归宿感。作为资深的女画家之一，郑琼娟从20世纪跨越至21世纪，走过漫长丰盛的岁月，将近90高龄的她以绘画作为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真诚浪漫情怀和创作演绎丰富的视觉图像，既是探讨其个人生命历程深刻的写照，映照女性创作的发展历程，现今我们更欣见她的创作能量仍在更坚毅灿烂的拓展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