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烂尾楼变成动物园建筑师视角下的城市扩张缩影
城市烂尾楼 前段时间有个“懒散”的年轻人上了热搜。在过去一年,他一直在全国租房成本最低的角落里游荡,游于渺无人烟的风景区,以最低成本周游全国。房租是他记住那个城市的坐标卡尺:广东阳江海陵岛,5A级景区,月租700。山东海阳,如果年租,500一个月能租到海景房。峨眉山脚下月租800。 后来发布了乳山海景房1800一平米低价时,他登上了热搜。在他租的那些房子,通常都是屋里家具卫浴全新,屋外人多。只有广西阳朔是他误入的地方,假日最普通的房间要600一天。 建筑师程大鹏看到这个消息时会心一笑,这样的现实在他的常识里其实早不算新鲜事。2012年,程大鹏在今日美术馆举办了一次个展《可乐乐园》,那次个展中,他还在描述城市扩张膨胀带来的消费时代,刻画出被利益驱动妖魔化的城市空间,人类对空间利益的掠夺源自天然的兽性。 程大鹏作品《可乐城市》 2012 程大鹏说像他们这一代的建筑师,享受着由于高速城市化带来的繁荣,生活因为城市的高效而被一遍遍地格式化;消费着高效率的发展带来的效益,制造着高效集约的城市,把城市变成干瘪的数字化的躯壳,高效但时而感觉无趣。 “我们有很多理想,顽强地想用自己architecture的歌声软化这赤裸裸的城市化运动,纠结在阴谋与阳谋之间。” “野兽城市”效果图 近十年过去了,程大鹏的“课题”早已不再是描述那些膨胀的物质消费的情景,也不再通过系列怪异形象符号化的隐喻表达,但是中国传统和社会现实问题恣肆的想象力和质疑的态度却一直没变。策展人、评论家冯博一这么形容他:“尽管大鹏是一位建筑师,从事着城市化的建筑设计,但他绝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 程大鹏将目光转向城市陡然停止疯狂扩张后迎来的收缩阶段,他说我们应该有一种方式将滥用的空间补偿给自然。“人类城市进化史,同样是一部城市收缩史,建筑师和城市管理者未来的工作就是‘面对收缩的规划’”。程大鹏说到。 前段时间,程大鹏在重庆悦来美术馆的一次群展“向下生活里的X种空间方案”中展出了一个名为“野兽城市”的新方案,他将一座烂尾楼活化为一个立体的城市动物园,通过对物理空间里的动物生活、人的观看和工作流线的设计,企图创建一种新的人和动物共生的模式。 老虎听到演奏,闻声赶来静卧聆听音乐 这样的想法并非突发奇想,程大鹏曾介入到中国最大的城市动物园——北京动物园的兽舍改造中。几年前,北京动物园找到程大鹏,希望能就1950年代建成的狮虎山进行改造。在之后的三到五年中,程大鹏又陆续改造了金丝猴馆兽舍及运动场、小型食肉动物展区、象房运动场遮阳及投喂伞等一系列的兽舍和动物展示区域。展示区域和兽舍,是一座动物园中最基础的设施。它们可以说是动物园生活的两个面向:一是面向观众,把动物当作景观,展示动物的生活;二则要求人兽隔离,给动物提供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让它们能够短暂地离开观众的视线,而不是时时刻刻都感觉到自己在被围观、被监视。 “野兽城市”本计划是在一个现实存在的收缩城市中的实验提案。该提案针对内蒙某重工业城市的一处烂尾楼,由于产业变迁导致的收缩,无法适应产业转型升级的需求,不得不面临产业衰退和人口外流的双重危机。大量新建楼盘闲置烂尾。 城市烂尾楼 程大鹏和团队选取了一个废弃的综合体项目为基址,与此前的动物园设计策略结合,改造为城市中的“野生动物园”,希望通过一个新的业态可以填补需要的城市的功能,也探索传统商业项目改造的可能性,将项目本身盘活。同时以野生动物园的人与动物关系为基础逻辑,将城市动物园的人与动物关系反置,充分考虑动物“福利”。并考虑游客的游览、观看和饲养员的日常工作需求,通过在物理空间里动物生活、人的观看和工作流线的设计,创建城市动物园中人与动物的新的空间模式。 在程大鹏和其团队的预设里,综合考虑动物的趣味性、攻击性和建筑本身的配合度,选取几大类动物:狮虎豹等大型猫科动物、猴子、鸟类、熊、羚羊与盘羊等食草动物、蜜獾与猫鼬等小型食肉动物、蛇等爬行动物。然后根据选定动物物种重新规划场地,将其安排在原综合体不同的区域,重新设计改造建筑以适应新动物园语境下动物与人的需要与关系。而且在不同动物的区域中,利用已有建筑空间进行增减,打造动物的专属空间同时结合人的游览,观赏,探索的不同行为设计动物乐园,餐饮,酒店等。 “野兽城市”模型 与普通城市动物园不一样的是,在一个20万平方米的大型立体空间之中,做的是一个立体的野生动物园,动物获得最大的“自由”。人的空间权重让位于动物的活动空间,动物也不再单纯被展示为主,平等对视的主张也开始挑战笼中动物被动地“被人”观看的意识。 对于城市动物园来说,城市本身的空间形态,已经限定了动物的生活空间。一只野生成年东北虎的活动半径是1000平方公里,这几乎相当于北京市两个朝阳区的范围;而在城市中,城市动物园能提供给老虎的活动面积一般不会超过1000平方米。即使作为中国最大的城市动物园,北京动物园只有0.86平方公里,而一座野生动物园动辄就有3到5平方公里。显然,城市的资源无法都让给动物,只能在动物园内对动物进行“囚禁”性地展示。 “野兽城市”模型 程大鹏想到的是,动物园中人和动物的关系能被打破吗?如果说空间影响了人和动物的关系,反过来想,也许空间的变化,也会让人和动物的关系发生变化。既然一座城市在平面上难以给动物足够的空间,我们就在“野兽城市”中,把传统动物园中人和动物的活动范围进行了倒置,从垂直高度上让动物有更多的可能性。在建筑中90%的立体空间都给了动物,让动物活动的空间去包裹人的空间。 “既然现在很多楼不用,可以做一个新类型的动物园,给它们用。老虎原来是一个场地1000平米,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已经把野性降低了,它已经不是常规的动物,只是我们希望的一个‘景观’。我想用另一种方式让动物园以更好的方式存在。那些烂尾楼,大楼里做一个狮虎山,老虎可以在野生环境之中,可以从上到下的活动,雪豹可以在上下活动,满足它的跳高,活动、嬉戏,都可以敞开折腾。” 在程大鹏看来,有一些地方注定成不了阿那亚,那就让它变成“野兽城市”。通过一种尝试,如果人对动物的方式和态度有所改变,那么也会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这是一个反思的过程。 “野兽城市”效果图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由于当时的定位和开发商对经济嬗变预判不足而盲目扩张的项目比比皆是。“可能那一代人无法预估,他们的生活经验,无论是公司和个人经历都一直是往‘上’走的,没有及时想到经济是有波动的,尤其是在中国,会有很多意外情况造成巨变和动变。” “中国的城市经历了20年的突飞猛进基本是在五年前戛然而止。飞速增长的时代终结,社会内部动力不足,产业转型,人均收入和寿命却不断增高同时出生率却不断降低,带来的人口萎缩,城市收缩与城市空心化是未来的趋势。用艺术与科学积极应对,显然是一个长久的课题。”程大鹏说到。 在将要开展的OCAT双年展,有策展人向程大鹏索要作品方案,程大鹏随即画出要改造深圳“亚洲第一”的欢乐谷过山车。方案里,他将2分半的常规体验时间,改造为15-30分钟,使其缓慢均速完成所有的动作。想象过山车再没有极速的刺激体验,只有缓慢和阻力,在倒挂的时候,那将是一种什么体验? 程大鹏坦言,做艺术很多时候并不能解决很多问题,但可以提示出问题。即使在过去的几年里,文旅小镇雨后春笋般出现,大多数也都转瞬即逝,宣布破产。“我们需要外科手术来解决问题,而不是锦上添花,做一些‘化妆’的事情。” 在大鹏看来,城市需要的是动力。如果动力不够,或者是组织者的恒心、财力、物力资源不够,特别容易变成放礼花,放的时候是亮的,完了就是无尽的黑。“大城市可能没有问题,一直在放,你放完他放。会永远有活力。但是要把艺术当做一个救命稻草不太可能,它不是安宫牛黄丸。该治病还是要治,都是很具体要去做的事。” 程大鹏 建筑师、艺术家 2003年创立集建筑设计与艺术创作的“度·建筑与艺术”机构,联合跨界艺术创作平台,致力于城市空间改造运营与艺术文化内容植入,激发城市活力和创造力。 程大鹏的建筑设计作品包括:西安当代艺术馆、云冈石窟博物馆、北京大学汉画研究院、上海复地北京中心、中央美术学院二期工程、北京动物园狮虎山动物艺术博物馆等。 程大鹏在建筑实践中对中国城市化、现代化过程中衍生的社会问题有极为深切的体验。2007年,在北京旧城中心长安街沿线创作、展出了程大鹏的大型城市悬浮装置《失重》。2012年,他在今日美术馆的“可乐乐园”展,是国内建筑师在美术馆举办的首个大型当代艺术个展。澳大利亚白兔美术馆收藏的程大鹏作品《可乐城市》,是中国艺术中第一件被国外艺术机构收藏的大型3D作品。2014年,程大鹏受邀为瑞典OPENART城市双年展创作大型机械装置《AO熬》。 2016年,程大鹏以自己多年的收藏为基础完成了“798前传,798厂历史回顾展”项目,为718联合厂产业变革、厂房腾退、文化创意产业兴起提供了一个真实观察的维度。798联合厂遗留下来的大量文献、设备、精密仪器、办公设备,与今天互为参照,成为中国现代文化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