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嘉穿越孤独梦境的精神旅者
我愿意用图像的方式,将我带入到某种意料之外的想象中,也许那个部分恰恰是吸引我持续创作的最根本、最核心的推动力。
——韦嘉
2022年5月14日,艺术家韦嘉个展《劲旅前奏曲》在台北谷公馆开幕。作为7月份主要展示其最新作品的个展《劲旅》的“前战”,此次展览将重点放到了韦嘉从2008至2018年这十年间的创作流变上,展出的十件作品皆具有阶段性的重要意义。
韦嘉 「劲旅前奏曲」个展现场 谷公馆
实际上,无论是从韦嘉的作品,还是他的讲述中,想理出一条所谓清晰的脉络都并不容易,他的每件作品既相互关联又彼此疏离。整体来看韦嘉的创作,也许可以分解出两条隐匿的线索,一条是关于他自己的,一条是关于众生的。正如谷公馆创始人谷浩宇先生在展览前言中写到的:“其创作的核心价值,从早期的自身延展至人生,这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旅程。”
艺术家 韦嘉
在与韦嘉的对话中,他不止一次说到“回过头看,确实是这样。”比起精准地计划画面的走向,他更像个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诗人,触发他的始终是对当下情感与感觉的体悟。将无形的“感觉”用有形的图像表达,是艺术家在给精神寻找一个合适的容器。
韦嘉,白头到老 VII,2008,丙烯画布, 150x120cm 「劲旅前奏曲」展出作品
“逼迫”自己从石版画转向更为自由的绘画,这个看似颠覆与重建的过程,其实也是韦嘉在一步步接近自己追求的那种形式与感觉的过程。韦嘉说,他几乎所的绘画都是想去体验一种未知,用他难以掌控的、不那么驾轻就熟的方式。他的每一张画面都像是一部“私影像”,纪录着他在不同阶段的精神状态和对生命的感知。
韦嘉,照亮夜色无垠 VII,2008,丙烯画布,180x180cm 「劲旅前奏曲」展出作品
虽然韦嘉对西方绘画有着颇深的研究,但他在画面中更多的是映射了中国古代文人的情怀,而这种情怀更像是一种从生命中浮现出来的共情。在从自我向更多人的人生延展的过程中,随着画面中人物形象和面部越来模糊和概括,逐渐削弱的是个体身份的确定性——他们可以是谁,也可以不是谁。流动的笔触带动了如风般的节奏,也让这一个个“人形”拥有了不可思议的生命感。迷茫、彷徨、无助、游离既可以被描述为这些“人”的状态;但同时,又会让我们感到,再轻飘的生命也是一段厚重的人生。
韦嘉,拥抱,2018,丙烯画布, 70x60cm 「劲旅前奏曲」展出作品
韦嘉,沉醉,2016,丙烯画布, 180x140cm 「劲旅前奏曲」展出作品
韦嘉近两年的作品中人物数量比之前多了起来,但总让我们感到人群中的孤独才是最深刻的孤独。他说这种变化与近两年疫情的影响有关,让他开始思考个体的独立性和自由的尺度。但也许这种更深的孤独感对应的仍然是他自己。从小喜欢一个人画画,到长大后习惯性地与自己对话,孤独是韦嘉性格中的底色,也让他的画面内容无论如何变化,依然有着某种坚固而独特的气质。
韦嘉,无名,2021,丙烯画布,115x200cm
韦嘉的画面是飘逸的、放松的、灵动的,但同时也是有力量的,这种力量感不是依托于画面的结构和线条而构建,而是一种隐匿的精神,或者说是画家赋予其上的生命力。孤独、寂寞、忧郁……这些基于画面中的人形与梦魇般的背景中提取出的修辞,更像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旅程里标下的注脚。
韦嘉,无名,2017,丙烯画布,190x250cm
早期阶段,韦嘉在正式创作之前会勾画线稿,但近几年他已经无需这个步骤。这种“随心所欲”,可以理解为是他在经过了与画布“战斗”的阶段后所拥有的松弛状态;也可以理解为他已将技法转为肌肉记忆,而“自我”和笔触随之则更加自由地在“感觉”面前展开。
韦嘉访谈
99:99艺术网
韦:韦嘉
直接的绘画与间接的版画
99:是什么原因让您从石版画创作转向布面丙烯?
韦:我并没有停止过版画创作,直到现在也在做。大概在2003年左右时,在石版画的创作过程中难以让我有一种新鲜感和意外感。
从1998年到2003年,经过几年的石版画创作,那套语言体系我认为是相对成熟的,但是成熟的背后恰恰意味着难以生长。每一张石版画在刚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它最终呈现的样子,这种毫无意外的工作方式让我觉得没有成就感。所以,当时就在想,是否应该再回头去画画,用一种自己不那么擅长和习惯的方式去画。从2003年开始,利用带学生出写生的机会,跟着他们一起画,慢慢寻找绘画的感觉。实际上,做了那么多年版画之后,当时我已经无法进入之前画画的状态,所以早期通过画一些纸本风景画,来找回、体验和摸索绘画的感觉。
韦嘉,鸟语,2001,石版版画,65×51cm,2001 获第七届铜板、石版、丝网版画展金奖
99:石版画和布面丙烯在创作方法和过程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包括习惯性的思维方式也要改变。在转换的过程中,您觉得您在当时面对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韦:相对而言,绘画的工作方式是非常直接的,尤其是对描绘对象进行写生的绘画;而版画是间接的,需要理性地把工作流程想清楚才能在现实里操作,并不断地调整方向。所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方式。
韦嘉,Superman,2002,石版版画,50×70cm,2003 获第一届北京国际版画双年展金奖
99:从石版画到布面丙烯,您最开始创作的是哪种形式的绘画?
韦:最开始我还没有找到理想的绘画形态,过去学习的古典绘画和印象派那种系统也很难延续,因为得找到一种与当下相契合的表现方法。所以最开始介入到绘画中的是一种版画的样式,比较平面,线条轮廓也比较硬,带有某种制作性的特征。
韦嘉,美丽与哀愁都微不足道,2005,丙烯画布,200×160cm
韦嘉,大卫III,2007,丙烯画布,150×200cm
99:您是如何突破了版画形式的限制呢?
韦:我始终认为,对于创作者来说,创作的过程最为重要。在这个过程中,要让我感到有很多意外产生,并刺激我去调动所有的精力与它对话。
那个阶段我一直在朝着我心目中那种绘画形态靠近。大概在2008年的时候,画面就已经有了一些最初的变化,更多地探讨一种绘画性和偶然性,并在失控的边缘去建构一种我想要的感觉。一直以来我也是在用这种方法创作。
我几乎所的绘画都是想去体验一种未知,用我难以掌控的、不那么驾轻就熟的方式。从2008年到2012年,在情境和气氛上对接上了一些我早期做的古典油画部分的研究;但是在绘画性和表现手法上,与早期偏向于制作型的布上绘画还是有了比较大的区别。
韦嘉,照亮夜色无垠 Ⅷ,2009,丙烯画布,200x15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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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嘉,深森,2010,丙烯画布,200×250cm
99:对于一件作品完成后的样子,在起笔的时候,您是已经有了完整的图像构想,还是在画的过程中由一系列的偶然性逐渐推敲出来的?
韦:早期的石版画和从2004年开始的布面绘画,在正式开始创作之前,我一般会画一个比较粗略的不带颜色的钢笔线稿。到了2014、15年以后,我几乎不画草稿,也没有明确的规划,就直接在画布上画,在过程中调试画面。
韦嘉,小恍煌,2016,丙烯画布,190x250cm
童年的老宅与竹林
99:少年的形象经常出现在您早期的一些作品中,这个形象有原型吗?
韦:“少年”的形象一方面是我自己某种精神上的代入和影射;另一方面,2009年之后,我的儿子在很长时间里占据了我画面的主角。在他一天天长大的过程中,我会很自然地把面对世界的态度和想象植入到他的形象中,借以诉说和表达我在生活中的各种情绪和情感。
韦嘉,飞行忌 II,2008,丙烯画布,200x150cm
99:您画面中的少年形象会给人一种忧郁和孤独的感觉,这与您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或者您的性格有关吗?
韦:忧郁更多的是观众的一种判断,我只是想把自己内心里想表达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呈现在画面上。我小时候是个比较孤独的小孩,一直以来都习惯于自己与自己对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的童年记忆更多的是一个人画画,而不是跟小伙伴打闹玩耍。
韦嘉,暮归的幻想 Ⅰ,2010,丙烯画布,140×220cm
99:您从小喜欢画画,是否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
韦:我的曾祖父是个画家,虽然他在我出生的头一年就去世了,但在我小时候,我妈妈会给我看家里留存的他的一些字画。我6岁以前住的老宅也是他当年一手打造的,几进几出的宅子里有小庭院、圆洞门和一片竹林。
99:您的画里也出现过竹林、丛林,这与您小时候生活过的这个宅子有没有一些记忆上的关联?
韦:我认为肯定存在一种非常隐秘的线索。我会忘记很多往事,但是6岁以前在小院里的一些生活场景直到现在仍然记忆深刻。我画中的丛林,与我年少时在老宅的竹林里逮蛐蛐的记忆和场景是相关的。
韦嘉,DAD,2010,丙烯画布,210×280cm
韦嘉,如遇林踪,2017,丙烯画布,250x200cm
从自我到人生
99:2010年后,您画面中的人物形象更加宽泛,并带有群体特征。从少年到更广泛的人群,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韦:我的创作是与我的生命状态并行的。在不同的时间段落里接触到的人和事、感知到的生命变化和周遭境遇的点点滴滴,都会形成我在某一阶段创作的倾向。在一定程度上,对于画面的变化,是一种很综合的判断,指向于我到底需要用怎样的一种画面去与今天的自己对话。
韦嘉,Hero,2017,丙烯画布,200x250cm
99:您早期的一些作品中的形象还很具体,越到近期越趋于模糊和概括,人物也多以背影、虚影或者被遮挡面部的身影呈现,这种形象的变化和呈现方式跟您在不同阶段的生命状态和情绪也是有关的吗?
韦:也许更多的是与性格有关。我一直喜欢处在比较边缘的状态,无论是童年,还是上学和工作后,很多时候我都在逃离人群,与周围环境也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韦嘉,时光飞驰,2014,丙烯画布,150x200cm
韦嘉,无名,2019,丙烯画布,190x250cm
99:这次展览展出的2012年的作品《空杯醉》,展览前言中写到,“是艺术家自身的写照”,您能讲讲这件作品背后的故事吗?这个阶段,您在创作和心理上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
韦:其实我不太会喝酒,很难体验到喝酒带给人的快感,所以《空杯醉》更多的是在表达我自己与自己对话的状态。画面中的两个人都是我自己,在虚无中进行某种对话。整个画面是比较压抑的,是对我在那个阶段的真实生存际遇的一种呈现。大概在2012的时候,我几乎整天都是一个人闷在画室里画画,与外界隔绝,自己面对自己,或者可以说是自己在与画布“战斗”。
韦嘉,空杯醉,2012,丙烯画布,190×110cm
99:您的一些画面给人感觉是带有风的灵动和水气氤氲,这是否与四川的环境有关?
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应该会有这种很隐性的影响。但我并不是刻意去追求这种感觉,尤其是近几年的绘画,相对更加写意,在似与不似之间游走。绘画对我而言,有很多是无法言说的。我愿意用图像的方式,将我带入到某种意料之外的想象中,也许那个部分恰恰是吸引我这些年持续创作的最根本、最核心的推动力。
韦嘉,海景,2015,丙烯画布,190x280cm
99:这几年的疫情,对您的创作和思考有没有带来什么影响?
韦:影响其实还挺大的。我发现,2020年以后出现在我画面上的人越来越多。其实这并不是我刻意想去画更多的人群,或者影射、指代什么,就是画着画着慢慢就出现了很多人的面孔和身体。我是后来才发现这一阶段的画呈现出了这样的面貌。我想,可能是疫情让很多疏离的个体又回到了群体当中;但同时,个人的独立性却不像以前那样可以自由地切换了。很多时候现实对我们的影响、甚至是“改造”还是很大的。
韦嘉,游侠,2021,丙烯画布,205x300cm
图片致谢:谷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