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葸香依旧 十二树梅化常开
我很喜爱子庄先生的画,无论是山水、花鸟、人 物,乃至简简单单的速写稿,都显得那么富有魅力, 让人倾心、檄动不已。 石壶语录我读过多遍,可仍旧弄不明白:生活如 此清贫的子庄先生,精神世界却是如此之富有。 先生的大名叫陈子庄,号兰园、南原、石壶、 卜二树梅花书屋主人。光读这些名号,便引人产生许 多联想:子庄,是对老子、庄子哲学思想的感悟?还 仅仅是一种观者牵强附会的引申?“兰园”(南原), 却使人想起“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或是“竞岁无人采,含薰只自知”的佳句来。而“石 壶”,却多少又流露出先生治学严谨、苦读耕耘,贫不移、宠不惊的雅洁风范。那“十二树梅花书屋主 人”,又仿佛寓意“月月寒梅相伴,夜夜书香销魂” 的清丽境界。不知为什么,我每次读到这十二树梅 花,读到梅花书屋主人这些妙不可言的文字组合时, 总有一种难言的惆帐与淡淡的忧伤,是为先生的遭遇 不平?还是哀叹无情的岁月曾淹没了大师的才能?仿 佛是,又像不是。那不堪回首的岁月遭受摧残的,岂 只是先生?- … 过去,我曾有幸作过先生的近邻,我住署袜北一 街,先生的寓所在康庄街,相距不过咫尺。那时我念 小学,从暑袜北一街经过永兴巷口、总府街街口到 南署袜街小学,是我每日的必经之路。在永新巷街口 相对的地方,有一间卖山西烤馍的小食店,店主与子 庄先生相熟,先生常在店门外小坐,或是饮一杯粗劣 却又是滚烫的清茶。店前,有一块空地,围了一个鸡囤,养有几只在当时是极其贵重的“巴白鸡”,鸡的 造型很美,十分入画,就是这群小天使引起了子庄先 生的极大兴趣,他经常拿着一个小本本在这里画速 写,要是中午放学碰见他,总要围在他身边看他勾画。可惜我“醒事”太迟,错过了向先生讨教的绝好 机会,尽管老是跟着他转,可却只是为了看热闹,而 不得得看门道。其实,那阵子我也开始学画,只是不 懂什么叫国画,成天画的,尽是孙悟空、猪八戒、二 郎神、关公、鲁智深 如今想起来,也有些好笑。 小学毕业,我去工厂当了学徒,继后又去三瓦窑 乡下工作,从此便很少再回暑袜街,也再难得见到子庄先生。 一晃过了廿岁,我痴迷上了国画,先是学白描花 卉,继而又习工笔花鸟。渐渐地,对写意画,特别对 大写意花鸟产生了强烈斟趣。我开始觉得子庄先生的 画有一种很特别的韵味,虽然依旧说不出个名堂,但 却总想弄个明白。为此,我好几次到康庄街先生的门 外转,不知是去的时间不对,还是没有缘份,我再没 有见过先生… 后来,听说先生凄苦的生活有了转机,可不多 久,就猛闻先生过世。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来得 那么匆匆,甚至令人难以追忆’ 再后来,又过了好些年,先生的艺术在神州大地 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引起了海外艺术界的普遍关注, 当年的“阿九”,终于戴上了大师的桂冠。清贫一生 的“石壶长年”以及他的艺术,终于显露出无限的生 机,显露出了质朴无华却又光彩照人的艺术魅力。 让我们来读读下面这些文字:四川美协主席李少言先生在《多情善感与真实》 一文中称:“子庄先生学识渊博,在绘画技法上功底 深厚而不因袭前人,他根据描写客观真实的需要,探索、创遣了自己的风格,开辟了自己的道路。”并在 文中强调·“真正的艺术是永远不会被遗忘和泯灭 的。” 著名画家邵洛羊先生称读石壶的画“大可振奋民 族自尊心、自信心、自豪感。”甚至坦言,当他直接 观摩到于庄的作品时,方知这“好笔墨、高境界的艺 术家不仅画得好,而且秉性耿介、正直不阿,在旧中 国的解放历程中,还是位不畏艰险的爱国主义者。” 著名画家、美术评论家吴凡先生,则更是多次撰 文,向社会大力举荐石壶,他不仅深入细致地介绍先 生其人,更以精辟的见解和独具慧眼的剖析来总结先 生的艺术。 他写到:“子庄先生总善于从看似平凡的大自然 景观中发现出不平凡的美,磨砺笔墨而成为跳动着生 命的艺术。他把对乡土的挚爱之情融汇在笔墨中,化 成了作品的灵魂。”称先生的画作“没有矜炫,没有 虚劲,没有陈套”,而这样朴实真淳的艺术,又来源 于生活,正由于大地的滋养,子庄先生的作品“开出 了既飘逸又质朴,既恣纵又含蓄,既有书卷气又富民 间味,既带山林风又有人世情的花朵。”当然,“充 溢于画幅,引起读者精神共鸣的,是总体的情、意、 趣、格。” 读着吴凡先生这些清丽而诚挚的美文,倾听他在《奇而实朴、变而更真》一文中发自内心的呼唤: “仁厚的大自然之母啊-让那曾为休虔心礼赞了大半 生的儿子——那个和他的艺术一样奇而实朴、变而更 真的人永远安息在你的怀抱里吧!” 偶然,翻到石壶研究会整理的《陈子庄书信 录》,其中有写给学治印的同仁的一段话,先生写 道·“吾弟当用全力治印学,不是治印,要把学理弄通,首先要读古篆,通文字学。把印谱上所有见到 的,都用心勾摹一遍,写印非到万枚以上,不能言憧 和治印,更不能言印学也。”其为艺之专注,劝学之 真诚,十分感人。特别叫人心酸的是先生在写信之 时,竞窘迫得“连衬衣裤都不被体,鞋也没有穿的, 一出街都成问题。”而且还时时“手脚麻木,头昏目眩”。可病体缠身的他,却依旧想着别人,想着“我 仍然想克制这些困难,坚持吃苦的精神”还想把美学 研究得更深一些,想为国庆献礼而去附近写生。还说 “外境困厄,心益澈,画境随之而高逸超妙也。”这 是何等开阔的心胸,何等高尚的情怀?仅此一点,便 令人钦佩、叹服- 如今,当我们回忆这一切时,似乎太迟了,要 不,哪有那么多人惋惜:“陈子庄要是再多活几年, 要是不经历十年浩劫的折磨,要是早些帮助他,不知 他要画多少好画,要留下多么丰富的文化遗产…” 然而,这一切都成了过去,纵有千万种美好的 “假如”,也依旧留下了那么多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眨眼功夫,先生过世竟已是廿个年头了。欣慰 的是,这廿年来先生仍被人们惦念着,先生的艺术仍 然吸引着无数学子对艺术高境界的追求,就连先生的 只字片语也时时成为追随者的座右铭,这正如人们所 说:“真诚的艺术,世代永存l” 不知为什么,这几年我除了广为收集有关先生的 评介文章和画集外,总想收藏一两件先生的原作。我 曾先后用菲薄的收入买回了三件小品,殊不知被人称 为专业人士的我,竟也有眼无珠,三件作品中就有两件是赝品。还算好,三件作品中最具特色,尺幅也最 大的一帧墨梅,竟被先生的家人及门生称为上品,叫 人这幅墨梅,原本是一张毛边纸的拓片,从上 至下拓有三方朱砂印泥的瓦当,这三方瓦当的纹样似 文非文,是画非画,不过看上去既粗犷,又极富装饰 意味。不知是先生钟爱这些散发着古风古韵的艺术, 还是为了另造一片古拙与清新,竟煞费苦心以浓墨写 枝,以淡墨囤梅,描绘千树梅花、万种风情。尽管通篇不着一色,却点染出勃勃生机,留给观者无限的美 感与遗想。面对此图,我知足了,一种幸福的快感油 然而生。 此刻,我一边欣赏四川美术出版社新出版的大型 《陈于庄画集》,一边写下这些凌乱的文字,是抒 怀?是忆旧,还仅仅是怀念大师?我说不明白,我只 是有一种写的冲动,而写完后,更有一种难得的轻 松 宙外,一连几天的绵绵细雨早已打住,蕉叶上滚 动的水珠折射出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我真想漫步在并 不宽绰的兰园,去寻觅十二树梅花的消息,哪怕这初 冬依旧有凛冽的寒风......